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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季UBA公開二級決賽第二天的男籃8強戰,「全素人」的台灣大學男籃,將擁有多名來自三民家商、能仁家商、后綜高中等HBL勁旅的虎尾科大逼到最後一刻才淘汰出局,差點寫下全素人登上公開一級的奇蹟。

但在那場球輸球之後,台大面臨多名主力離隊的重組,真正考驗才剛開始,考的不只是勝負,更考驗他們在勝負之外,努力實踐籃球可以做為教育的堅持。

台大在UBA中始終獨樹一格,身為全台灣第一學府,過去5年已經兩度挺進男籃公開二級八強,只差一步就要挺進公開一級,更驚人的是,他們是以全一般生,沒有任何體資或體保生的陣容一路挺進。

去年八強戰面對虎尾科大,最後一擊關鍵三分有沒有碰框的24秒違例,在臨場技術委員已經出面建議該球有碰框,但現場裁判堅持沒有碰框導致24秒違例,爭議判決中,台大64:66,一球之差無緣寫下全員一般生挺進公開一級的紀錄。

台大教練楊致寬說:「其實一開始還沒有特別感覺失落,就像是輸掉一場球而已,但當全隊搭車回管道間煙味到台北之後,才覺得一切真的結束了,原來,我們只差一級只有一步而已。」

從上一季只差一步就要踏到公開一級,台大今年重新出發之路並不好走,尤其幾乎所有學長都已經畢業,UBA規定可以報名18人,但台大只報名16人,其中還有10個球員是新生。

對於台大來說,今年毫無疑問是屬於「重建年」,楊致寬說:「學生球隊本來就是有起有落,像我們一般生球隊,大概需要三到四年,才能真正整合出一批成熟的陣容。」

台大雖然校內有兩個體育館,但由於校內每支運動代表隊都要輪流,因此男籃一個星期只有固定兩天,最多加上一天機動使用,每次不過只有兩個小時。

在其他有體資或體保生的大專院校,早在前一個學期放榜之後,暑假新進球員就能加入準備新球季,但台大沒有特殊入學的名額,球員必須等到9月開學後,新生盃或系際盃開始,教練團和其他校隊學長才開始到處打聽拉人。

楊致寬自己則是農經博士班兼任教學助理,沒有顯赫背景,沒有職業籃球履歷或是人脈,這支球隊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純素人組成。

但正是因為純素人組成,在台灣籃壇才更顯特別,他們練球時間比別人少,成軍比別人晚,當台大第一場預賽開打,其實距離開學不過1個多月。

3年前才從前教練朱永弘手中接過兵符的楊致寬苦笑:「每年我們複賽前一定表現最慘,因為很多人都是第一打真正有強度的籃球賽,其實每年都是這樣,但今年我們預賽大概只有7到8人可以用,確實比以往還嚴苛;能走多遠並不是最重要的,更不會因為戰績勝負,而改變自己的堅持。」

台灣籃球從上到下,壓迫反擊的速度戰,一直是各層級的主流,但台大男籃的球卻與台灣球風有很大不同,他們一改快速球風,全場強調「慢字訣」,除非是失誤反擊,否則無論半場攻守,從不強調製造對手失誤。

楊致寬很推崇密西根州大(Michigan State)總教練伊索(Tom Izzo)和路易維爾(Louisville)皮提諾(Rick Pitino)的執教理念,進攻端融合了密西根大學總教練畢連(John Beilein)、過去3年帶領小學校史蒂芬.F.奧斯丁大學(Stephen F. Austin)拿下南領聯盟(Southland)53勝1敗總教練昂德伍德(Brad Underwood)擅長的區域進攻(Zone offense),以及融合普林斯頓(Princeton)等慢攻體系。

這些體系共通點是靠著團隊彌補個人能力和體能不足,透過配合尋找場上最好機會,這些學校的體系在過去每波進攻35秒時限時代,時常還能在28秒之後再重新組織一波,雖然乍看之下並不好看,但無論無球掩護、走位只要慢慢品味,不難發現箇中奧妙變化無窮。

當然FIBA現有的24秒進攻體系不可能像過去NCAA一樣拖到動輒30秒以上,但對於台灣從小到大習慣打快的節奏來說,已經足以讓對手無所適從。但其實就連球員也說,要理解球隊在打什麼,難度並不亞於課業理解,幾乎每個球員都是來到球隊之後,才發現以前打的籃球和台大打的籃球,是完全不同。

楊致寬說:「現在台灣球隊從小到大幾乎只會打快,我們和從小練家子的球員拚速度拚體能,當然拚不贏,但如果每一波能穩紮穩打打到18秒甚至20秒以上,台灣球員從小幾乎沒被教導過怎麼在對手拖到超過20秒進攻繼續沉著防守,只要我們能堅持住自己原則,一定能有意想不到效果。我們預賽雖然只有6個學長,但平均失分只有57分,大概沒人想像得到台大經驗這麼差還能有這種水準。」

無論是Zone Offense和在極度放節奏的攻守系統中,找到最好的出手機會,防守端,他採用台灣少見的Pack Line Defense,同時也是維吉尼亞大學總教練班尼特(Tony Bennett)和父親老班尼特(Dick Bennett)的家族絕學,Pack Line Defense在美國被譽為是「真正的團隊防守」,最重要的原則是快速補位協防保護禁區,而非製造對手失誤,正好適合一般生球隊無法維持穩定兵源素質的招生模式。

不過這些紮根並不容易,一次練球只有兩個小時,當然沒時間從頭講解,因此球季之初,教練團會給球員一整本這個球季會用到的戰術手冊,練球時間之前,還會額外交代「課表」,讓他們知道練球前要「讀」那幾套戰術和配合,有如課前預習,練習的暖身結束,就是到驗收有沒有做功課的時候。

楊致寬說,練球時間就只有一周4到6個小時,不可能還花額外花時間等球員上了場才開始教戰術面的細節,但也因為沒有太多練球時間,台大運用許多,例如他們有專門的情蒐和影片分析小組,影片分析對手,在台灣各級比賽已經不算少見,但台大就連練球都有人站在體育館二樓錄影和剪影片,作為球隊開會時的參考。

楊致寬說:「我們花很多時間在開會上,這支球隊沒有太多資源,我們能做的就是把所有訓練落實科學化,講究效率,而我們都有固定練球進度,只要一請假就很容易跟不上,因此我們球員出勤率都還蠻高的。」

練習後,台大更重要的是影片會議和討論,每次分組組一次影片片長只有15到30分鐘,但光是討論和發問,整個會議超過1、2個小時以上是稀鬆平常。

楊致寬說:「台灣從小的教育是非常直接的,師長對學生,上對下,學生很習慣伸手要公式、要答案,而不是自己找方法解決,即便到了台灣第一學府多少還是存在類似問題,尤其是剛上大學的學生。我們要求球員一定要在影片中發表自己看法,強迫他們去想,總不可能大家看了一個小時,結果兩句心得都講不出來。」

要讓球員真正學會球隊場上運作沒這麼容易,很多球員在高中時期並沒有真正的籃球基礎,即便解釋什麼是Pack Line Defense、Zone offense,也很難馬上理解其中變化,台大球員進入球隊無論高中有沒有打過球,都要從頭學起。

選擇最難走的路,要的不是證明別人是錯,而是希望看到自己一路走來想證明的路,是可以實踐的,楊致寬說:「如果要速成讓球隊成長,比賽更好打,當然有更速成的辦法,但我們先天條件不如人,用一樣方式練到最後肯定有極限,而且我們始終不認為籃球只有一種贏球模式,無論是過去的朱永弘教練還是我,一路走來,始終堅持如果認為是對的事情,就應該繼續努力做下去。」。

台大的培養過程,就是透過不斷討論、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甚至教練團會故意在講解戰術和動作時留下矛盾,試試球員自己能不能發現問題,例如他曾經教球員接球雙腳和單腳墊步時機,但兩者卻是完全兩種牴觸的原則,只是要測試球員是不是真的把東西變成自己的。

楊致寬說:「教育本來就不該只是上對下,或是教練、老師教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們每年開始會發30套左右戰術,大一新生大多是像背公式一樣,但學長會慢慢開始思考哪些可以用,哪些常用,進而和教練團討論該刪掉哪些。如果不能訓練球員找到問題的思考模式,那要怎麼期待球員在場上真正碰到問題時能夠懂得解決?」

籃球是需要思考的運動,體育是可以實踐教育的方式,這一點台大男籃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改變過。

除了練球、比賽,對真正全素人的球隊最大的考驗不在場上,而是球隊文化累積。台大球員來球員來自四面八方,甚至有醫學系和非洲交換生,如何凝聚和整合,也是一般生球隊想要真正能訓練到和其他體育專長生競爭最困難的部分。

楊致寬說:「台大很多球員,說白點,從小就是天之驕子。通常台灣學生能上到台大的,家境都不會太差,加上從小求學過程一路上來功課頂尖,能進校隊代表運動也不錯,很多人從小到大,其實都沒受過什麼真正的挫折。」

對於台大男籃來說,如何從籃球中學習,培養球隊凝聚力,遠比學會怎麼打球更重要,過去沒有人是需要住宿的校隊出身,很多人是進入球隊之後,才開始學著團體生活,在台大學弟要洗衣服,要幫忙訂便當,乍看之下像是學長學弟制,但學長同樣會帶著學弟看影片,講解戰術,進入球隊不是享受球隊資源,而是在全隊上下一心共同目標中,學習凝聚。

楊致寬說:「別小看訂便當,台灣教育從小沒教過學生怎麼訂便當,不是高中第一志願出來做這些小事就比較強,我們不是要刁難學弟才要他們從這些小事做起,而是讓大家知道球隊是一個從上到下的群體,就是這些細節的累積。」

也因此除了練球之外,球隊備戰和比賽期間會要求集體住宿,即便是輸球氣氛低迷,也要大家一起走出來。「籃球帶給學生的,絕對不會只有勝和負,贏球的風光,不代表能面對失敗的落寞,贏了球固然很開心,但輸了大家也要一起學習怎麼面對失敗,這才是最珍貴的。」

除了練球和看影片,台大還有一個團隊要求,全隊一定要一起吃飯,「我們很要求練完球後要全隊一起吃飯吃消夜,就算不能一起上餐廳,至少也要訂便當,如果你說覺得吃便當太貴,那大不了我幫你出錢嘛!球隊就是一定要一起吃飯,很多事情不見得你會在練球或是生活上講得出來,但只要吃了飯,什麼事都能聊了。」

雖然身處在台大,但一來球隊沒有體育專長學生,台大還有其他校隊招收體資生,在全大運或是其他綜合運動表現相當亮眼,相較之下,男籃獲得無論關注和資源都不會太多,當問到球隊除了少數學校經費之外,剩下的錢怎麼辦?楊致寬笑說:「自己想辦法賺啊,這也是一種學習啊!」

所謂的賺不是指打工,台大男籃學生中午要去辦比賽,坐紀錄台,吹裁判,賺到的收入就是隊費,一點一滴,到了寒暑假才有錢到外地移地訓練,可以說他們除了名次,連資源也是想辦法全隊上下一心掙來的。

但球隊資源不多,花的時間比其他學校多,又什麼都要大家一起吃苦,更沒有體育專長入學相應約束力的球隊風格,能不能真正凝聚球員,進而內化成球隊傳統?楊致寬說,確實每年都有球員受不了而離隊,但願意留下來的球員,才是真正有心的,他也確信,這樣思考下成長的球員,會很不一樣。

就像今年他們球隊唯一的「洋將」,來自布吉納法索的凱文(Kevin Bayili),凱文是機械系的大一交換生,身高191公分,在台大主打中鋒。來自法語國家又沒太好的英語基礎,假日還要上中文課,球隊和凱文溝通是中文和英文並用。

但凱文生涯第一戰就拿了「雙十」,楊致寬笑稱是「撿到寶」,凱文過去在布吉納法索第一個接觸的運動是足球,只有14歲的時候短暫接受兩年籃球訓練,來台本來就是為除大樓浴室異味了學業,根本沒打算打籃球,被找進球隊也是因緣際會,但凱文說,之所以願意繼續待在籃球隊,是因為:「這裡找到自己的歸屬。」

當文化背景完全不一樣的外國人,都能融入球隊,球隊能夠建立正向文化,能帶來的,絕對不是只有輸球或贏球。

台大還設有課業標準,如果二分之一學分不及格就會被退隊,如果想要重回校隊,必須等到明年球隊開始招考,重新考回來。

楊致寬說:「我們不接受球員上大學為了打球放棄念書,如果今天你會這麼做,表示你全心在籃球上,但萬一哪天有了其他興趣,你也會因此而放棄籃球。何況以他們考進來台大的資質,到二一才退隊的標準已經很低了。」

同時台大在期中考期間,也不會因為考試停止練習,理由是,都已經上了大學,如何在念書和興趣之間取得平衡,也是學生該學會的,每周有限的體育館練習時間當然不能浪費。

通常台大結束預賽之後,到複賽之前約有3個月時間,他們通常會選擇前往中南部找HBL球隊進行一連串熱身,也提前先適應壓迫反擊為主的風格,「寒訓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尤其經過前兩輪比賽,加上數據分析,進度比較快的大一球員已經可以看懂比賽了,球員也知道今年球隊優缺點在哪,到時候經過實戰,能修正多少,等同直接關乎我們能不能闖過複賽到進軍全國。」

對台大來說,他們帶去的通常不會只有球員,其實就連熱身賽他們也有情蒐分析,有時候是類似HotSpot的對手位置和球員的投籃分析,或是Synergy Sports那樣,每個對位球員的進攻模式,他們要學習的從來不只是怎麼打球,而是怎麼看懂對手打些什麼東西,進而做出應變,對台大球員來說,籃球真的不是只有場上和對手硬碰硬,每一次情蒐,開會,思考,都是彼此成長的養分。

外界看著台大男籃一年又一年,想用純素人挑戰公開一級,很多次差一步,有人不認同,鼓勵的也有。但其實他們一路走來,曾有過高峰,當然也有過低谷。

兩年前的16強,台大倒在擁有鄭德維為首的台北市大,很多人前年輸球之後選擇退隊,他們想離開的原因不難理解,因為碰上過去HBL冠亞軍級的對手,一般生差距確實血淋淋在眼前,球隊一度只剩7、8個人,最後是教練團一個一個勸回來,才有去年只差一步就能叩關公開一級的成績。

楊致寬說:「當時我告訴他們,你們打籃球為的是什麼?打上NBA或是SBL嗎?肯定不是,台灣一定有我們打不贏的對手,為什麼要因為一年的一場輸球就不敢面對挑戰了?」

曾經有人問過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堅持在公開二級,如果都是一般生的陣容,到一般組不是更輕鬆嗎?

台灣希望看到的學生球隊是什麼樣子,是不斷贏球,還是學生從運動之中學會人生?台大想塑造的不是品學兼優的常勝之師,而是有著即便條件比別人差,也不會害怕對手的精神,學生球隊最需要的不是勝利,而是團結和強悍。

楊致寬說:「我們當然知道,即使上季成功上了公開一級,以今年陣容肯定是場場被痛宰到降回二級的份,但為什麼還是堅持要挑戰?因為學生運動不能害怕挑戰,我們什麼都沒有,怕了,就真的全盤皆輸了。我們一直相信,即便很微小的力量,也能為台灣籃球帶來改變。」

楊致寬從助理教練一路到執掌兵符,他很清楚自己想實踐的「教育」,需要多少代價,宛如蟬在夏天鳴叫前,已經在土壤裡待了幾十年的歲月,一個台大球員學習整個系統,大一下學期慢慢懂得從籃球角度思考,大二開始主動發問,能真正上場,可能已經是大三或大四,如果沒有唸研究所,黃金期大概只有一年或兩年。

亞洲教育思維通常傳統的根深蒂固,體育界尤其如此,從小到大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到了國高中如果進入甲組球隊,在短短3年要交出成績的壓力之下,即便不想,整個體制仍過分導向功利主義,沒有效率的訓練體制,看不見成效的紮根方式,很容易在,當本應該是學習的成長過程,成了高壓式軍事化填鴨。

但在離開高中校園後,擠不上SBL窄門,甚至擠進SBL了也不一定能夠長久生存,上大學失去升學誘因之後,從小密集式訓練,往往鬆綁之後一夕之間崩解。

在美國,大學球員叫做Student-Athlete,意即學生運動員,另一層的意義是,學生的身分,永遠在運動員之前。但在台灣功利主義的壓迫下,從國中到高中,在上大學之前,很少真正有人能夠兼顧兩種不同身分,當球員把所有青春歲月投入訓練,身體練好了,靠著籃球上了大學了,但下一步呢?

台大男籃過去也曾收過體保生,但在台灣體育環境的教育體制下,即便高中甲組球員有心想在大學培養籃球以外的專長,卻因為過去只有專注在體育上,最後連準時畢業都做不到。

這不應該苛責球員或是任何一個高中教練,台灣對於體育和教育的態度如此,不可能要求體制內每個人都把制度上的目標放在一邊,即便,也都知道運動員在校園內,就是學生,無論是中文概念或是英文的「Student Athlete」都是一樣,台灣根本的學生運動體制,卻讓整個學生運動環境一再混淆學生和運動員之間的界線。

但台大每年不斷從一般生重組、培養,在二級能夠年年晉級全國決賽,打出屬於自己的招牌,不難想像台灣籃球從教育到累積,到底被落掉了多少環節。

楊致寬說:「台灣教育一直都是減法,別人從小告訴你哪裡很差,哪裡退步多少,哪裡不夠好,哪裡又少了幾分,但其實廁所除臭推薦就連我在學校開課,也都不喜歡在學生考卷用扣分的。一開始進入球隊,你確實要能清楚體認自己什麼都不會,但每多學一點,就是一點加分,要讓自己發現問題,尋找答案,在探索和求知過程中不斷不斷累積上去,這些得到的,才是你自己的。」

是不是贏球,對台大當然很重要,但勝負絕非唯一,學生運動是教育,在勝負之前,永遠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台大陣中最有名的球員,當屬192公分長人劉人豪,高中時期就讀高雄中學,進入大一就馬上站穩先發中鋒,在台大球員中幾乎絕無僅有,更可貴的是他就讀醫學系,如今已經大四。台大醫學系課業要求比起其他科系更高,每2、3個禮拜一次大小考試,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但除了考試撞到練球,他從不缺席,比賽雙十是家常便飯,也讓這幾年楊致寬自豪:「台大是打中鋒的球隊。」

劉人豪說:「其實大三打完,也曾經想過是不是打到這裡就好,更沒想過醫學院生涯前半會在球場和課業兩頭燒之間度過,但我還想證明自己可以把醫學課業和籃球兼顧好,因為這兩樣都是我這輩子最有興趣的事,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棄其一。」

劉人豪還在班上成績名列前茅,他說未來即使不打球,籃球也留下無可抹滅的印記,更因為校隊經歷,想投入運動醫學領域,楊致寬說,他不能保證球員打了校隊之後,未來前途或是就業會不會變好,但只要經得起球隊磨練,他可以保證的是,球員思維和台灣體制下的教育有所不同。

台大做為全台第一學府,籃球隊在成軍不易之下依然每年闖進全國32強,自然格外引人注目,台灣從小教育希望學生品學兼優和體育全能,最好能夠文武雙全,但是否台大男籃就等同於文武全才光環?其實兩者不必然相等,台大要的,從來就不是文武雙全,只是想要讓運動員的教育回歸正常。

在NCAA,每年球隊設定學業表現指數(Academic Performance Rate,簡稱APR),採取球隊平均計分,過去康乃狄克大學(UConn)就曾因此遭到禁賽,但是否長春藤名校男籃的成績就比較好?

答案也非必然,2014年,哈佛男籃就曾傳出6名球員的APR低於全美平均,甚至讓整支哈佛男籃的APR僅略勝於一般州立大學,但哈佛男籃卻成為近年全NCAA最具指標意義,最具話題的非傳統籃球名校球隊,甚至也有其他常春藤名校準備在體育項目砸下更多資源擴大體育項目,即便學業成就是光環,但上了大學之後,顯然最重要的已經不只是考卷和成績單上的分數是不是拿到第一。

到底能不能允文允武和品學兼優,顯然台大男籃並不這麼想,楊致寬說:「其實我們要的只有球員學會思考,學會主動求知,至於學業表現是不是頂尖?只要球員在籃球隊學會思考,知道他們為什麼而努力,最後能夠比台灣傳統教育中的學生更積極一些,其他其實就不必擔心了。」

但在都是一般生的球隊裡面,約束力畢竟不比真正體育專長入學的球隊,球員天分每年一換,戰力穩定性更無法保證,當戰績出現衝突,台大會怎麼做?楊致寬說,他曾經在執教第一年開除兩名球員,原因是「跟不上球隊」進度,但他很後悔,後悔的是,他當時即便有所堅持,卻在最後關頭選擇妥協。

楊致寬的做法是錯的嗎?難以跟上其他隊友進度的球員,真的能在不同強度的高張力比賽中有所貢獻嗎?其實NCAA也曾兩難中,帶來不同的思考方向。

2013年,路易維爾大學靠著衛爾(Kevin Ware)球場上失足而開放性骨折,但他忍著痛楚告訴隊友別擔心他,把比賽贏下來,最終路易維爾為維爾拚回NCAA總冠軍而傳為佳話。

但其實那一年的最終四強(Final Four)面對四強大黑馬威奇塔州大(Wichita State),路易維爾差點連幫衛爾多贏一場挺進冠軍賽都摸不到。他們面對同樣慢節奏和防守難纏的威奇塔州大,全場始終討不到便宜,直到下半場還剩下13分鐘,還有全場最多的12分落後,但此時一個剛替補上場,身高只有6呎2吋,貌不驚人的白人後衛韓德森(Tim Henderson),在右邊底線連投兩個關鍵三分,讓路易維爾追到6分差,燃起球隊反撲氣勢,最後成為路易維爾逆轉威奇塔州大挺進決賽,進而奪下全美冠軍的關鍵。

韓德森是明星球員嗎?當然不是,他當年大三,每場球平均只打3.7分鐘,是沒有獎學金,經過公開測試才入隊的自費生(Walk-on),也就是一般生,通常這種球員都聊備一格,只有大比分領先或落後,才有機會上來亮亮相。但路易維爾大學的名人堂主帥皮提諾,始終相信苦練球員的價值,除了每年都會親自主持自費生測試會,宣布入隊的自費生名單之外,即便在當年四強戰之前,整年只得了16分,平均每場得不到1分的韓德森,他也依然敢讓他關鍵時刻上場。

皮提諾說:「韓德森從2010年我們季外籃球營就不斷找獎學金球員對打,三年來他的努力我全看在眼裡,當維爾倒下,我告訴他做好準備,你這星期的球會打得比你一整年都多,不是每個人都相信我,但韓德森相信,而且做到了。」

當去年路易維爾因為招生事件自請處分,無緣NCAA錦標賽,打完最後一場球,已經年過60又見過大風大浪的皮提諾,紅著眼眶對兩名從其他學校轉來,坐了一年停賽球監才有機會上場,但卻連錦標賽都沒碰過的主力後衛李伊(Damion Lee)和路易斯(Trey Lewis)說:「我不是只當你們兩人這一年的教練,只要你們人生路上有任何問題,我隨時都在你們身邊。」

皮提諾生涯剛開始,也是不斷壓迫、反擊和三分球,強調效率至上的總教練,但這幾年他不強求招收明星球員,不再只有壓迫包夾,他改用區域式盯人(Match-up Zone),和帶有2-3區域聯防的半場攻守體系混用,大膽啟用幾乎沒收到幾分第一級大學獎學金的高中小將,經過三年甚至四年培養才站上主力,但皮提諾到了遲暮之年的轉變,讓他成為球場上真正的教育者。

相當推崇皮提諾轉變的楊致寬說:「就像皮提諾也不是就是一開始現在皮提諾一樣,從我開除兩名球員開始,我一直很後悔,對自己說,絕對不會再因為『跟不上』而開除任何一個球員,尤其我們球員需要三到四年成熟,你怎麼知道球員什麼時候突然推開那扇門,自己就開竅了?放棄學生,絕對不是教育者該做的。」

今年台大另一名先發的禁區要角賴泳宏就是直到大四才開竅的典型,今年就讀化學系大四,雖然身高190公分,但就讀成功高中時期,愛打籃球,卻從未被找進球隊,進入台大男籃是大一下學期被楊致寬看上,從系隊帶到校隊練球。

與劉人豪大一就站穩先發,不一樣的是,他大學籃球生涯曲線,就像是一般的台大普通球員,大學前三年幾乎沒有在大專聯賽亮相,但直到大四一躍成為先發,楊致寬得意地說:「賴泳宏就是很典型台大的球員,他大四才真的打到球,但預賽光是前三場平均接近雙十喔!」

賴泳宏說,大學生涯前3年沒比賽經驗馬上扛先發,當然壓力很大,但過去3年學習整套系統不會白費,即便不如其他學校禁區球員有經驗,但只有比誰都愛籃球,才能熬得住3年的養成期,他說:「即便我不是千里馬,但也可能碰到會用我的伯樂,說不定場上結果就會不一樣了吧?」

別人眼裡的伯樂可能是一個教練,一個籃球之路的貴人,但當籃球成為每個環節的細節累積,伯樂更像是一整支團隊,每個人努力才能成就一支球隊,但整支球隊也包含球隊每一份子。

今年台大隊長古翊,哥哥是清華大學體資生,他說哥哥也曾對他說,都是一般生幹嘛打這麼拚?古翊笑說,當然沒想過大學4年連玩樂時間比別人少,全泡在球場,但他相信經過球隊洗禮,自己能有所不同,而在最困難的時期接下隊長,帶領球隊能走到哪沒辦法掌握,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能夠傳承給學弟們多少無形資產。

他說:「我們都很享受大家有了共同目標而努力挑戰的感覺,也當然知道今年不會太好打,但不管能走到哪裡,我們希望讓球隊真正留下什麼。」

當台大可以在公開二級創造自己的篇章,是不是其他學校也可以?其實台大男籃前教練朱永弘曾語重心長說過一句話,「如果其他傳統球隊有台大的努力,我們是不會有任何機會的。」

楊致寬對此很認同,認同的不是台大沒機會,而是如果有更多籃球人能思考體育與教育的意義,台灣體育圈能帶來多少改變?

他說:「我們絕對是有機會挑戰公開一級的學校中,條件最平凡無奇,資源很少的那個。但我們一直在試,試試看很多沒有被傳統台灣體育圈所接受的方式,無論是戰術、情蒐,或是對於球員動腦打球,或許台大男籃成就很小,但我們始終相信,自己能為台灣籃球帶來更多不一樣的思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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